燥石,窖藏一坛乡愁

深秋,在一片稻香里,我来看燥石。

燥石村在江西省吉安市新干县七琴镇,离县城四十余公里,整个村子坐落在海拔六百多米的高山之上,村后,有海拔一千多米的大山护卫,附近的几个小村,也多是从这里开枝散叶。从七琴镇出发,嗅野菊花的香味,在山道上转了一百余个弯,如歌的秋风中欣然抵达。

    出发之前,我看过一个关于燥石的电视宣传片,拍摄时间是春天。大蓬一大蓬的野生杜鹃,粉红、大红、黄的,蘸着山里的雨水,娇艳欲滴。镜头里的花草,有袅袅雾气的点缀,美而彻骨。

当镜头“摇”过一挂水帘,名字很接地气的“鬼啸里”瀑布,尽收眼底,像从青山里跑出来的调皮顽童:那憨头憨脑的乌龟石,在蓝天白云下,似乎想慢慢动丰腴的身子。

那一大片高低错落的石墙灰瓦的老房子,默不作声。我好奇地盯着画面,想侧耳倾听老屋与老屋之间的唠嗑声:那个红脸膛的老伯,坐在窗前吃饭,他那绳结的记忆不知挂在了哪一棵红豆杉上......   

燥石,这个村,不寻常。

    下车,我们在李勤如医生的带领下,参观了燥石生态博物馆。山道弯弯,李医生在这里行医三十六年,跋涉了十多万公里的山路,磨破了两百多双解放鞋,为周边十三个自然村的村民看病。他承诺,哪怕村里还有一个老人,他都会坚守在这里。

干净的木桌上,腌制的生姜片,切好的白心薯,酱饼和滚烫的擂茶,已经在召唤远方的客人。在旁边的屋子里,是一个小型的展览馆,里面有犁、耙、纺车、量谷的斗、地炉、斗笠和这些渐行渐远的老物什,在时光中静兀着,也把浓浓的乡愁缓缓呈现出来。

一股酒香让我们趋之向前,原来这是燥石村的土法酿酒作坊。只见一男子在热气腾腾的灶旁忙碌着。一节竹竿中,蒸馏出的酒,冒着热气流出来。酿酒男子用一个调羹接了酒,邀我品尝,醇香的酒,清冽,微烫,入喉滋味绵长。

     为了能更好地拍摄燥石村的全貌,我爬上村边的小山上。深秋,大朵一大朵的茶花,像散落的黄色头花,点缀着青山。此时,俯瞰整个小村,距离产生美。老屋的瓦片和瓦片叠加在一起,隐秘在山谷中,有底蕴,有气度,有规模。秋日的暖阳下,一棵红枫如村子的猎猎红旗在风中摇摆着,泛着一抹亮光。那一层层的瓦片,灰中带着微微的红色,像一幅淡雅而厚重的油画。

半山腰的三个用旧铁锅和石头垒砌的圆形的顶子,一下子吸引了我的目光,带着几分好奇,我问同伴是什么?刚开始,我以为是在育种,又猜测,下面盖着的,可能是牛粪或鸡粪,发酵成肥料再运到田地里。一问才知道,原来,这是地窖,据说,在燥石,这样的地窖有一百多个。

一家一户一个地窖,这也是燥石村的特色,地窖在山坡的当阳面,窖口很小,容一人上下,里面防潮保温,冬暖夏凉,存放着红薯、山芋、生姜。感到好奇的同伴掀开锅盖,顺着地窖里面的木头梯子,倒退着一直下到里面,一探究竟。

   在燥石,你可以“细闻自然景”,也可以“净沐人间心”。

我把山茶花和红叶做前景,拍摄着小村。此刻的小村,安静如梦幻一般。一半,呈隐性妩媚,一半,又有仙风道骨。我静静地与小村对视想花半晌的时间,在这里注目养身。

一阵山风吹散了头顶的白云,我的思绪也缓过神来。

   下山, 我想独自去石头屋里面瞧一瞧,看一看。

踩着一米多宽的麻石板路,我想贴近村子的一砖一瓦,看个仔细。右转弯,新修的“西平世第”牌坊前,是一块干净的水泥地,一个扎着红头巾的农妇,在晾晒新摘的茶籽。这里,山环水绕的高山小村,还是西平王李晟后裔的族居地。我用仰拍的方式,把老妇人后面的牌坊融为一体。她笑着说:“你们又是来看石头山的吧,你们一来,我们这里就热闹了,你有照相机,要多给我们村做宣传,现在,这里的游客,一年比一年多。”

她的笑,干净而纯真,就像一个个沉淀而真实的茶籽。

从牌坊进入,我一眼瞧见一个老屋的门楣上题有“芃公厅”三个字。据燥石族谱记载,明末,燥石村始祖光叶公携带家眷,从城上乡大坑村迁居燥石住场里村,后来,他的曾孙芃英迁至燥石村,三百多年的繁衍生息,鼎盛时期,这个石头村有上千人,他们都是芃英的嫡亲子孙。近些年,因为交通不便,许多人外出打工,在新干或七琴定居,目前村里居住的大多是老年人。

这里,曾经的老屋还在,曾经的猪舍还在,曾经的石墙还在,曾经的烟雨还在,曾经的月光还在……只是,眼前的燥石,不再是年轻人的“在场”,只能散做一缕淡淡的乡愁,用来回忆了。

“望得见山”,那奇特的青山还在;“看得到水”,那潺潺的溪水还流;“看得到多愁”,那高高低低的吆喝声,一直在屋檐下、墙缝里穿梭,一直不曾走远。

看到“芃公厅”三个字,直觉告诉我,这栋老屋,应该是纪念燥石的开基祖芃英而建的。

此刻,这个“芃公厅”成了落寞的老屋,在时光里低吟。

此刻,我想用缓慢的方式,翻开小村的每一页。

此刻,我的脑海里,有迎亲的唢呐声飘过,有娃娃呱呱坠地的哭声飘过,有老人的咳嗽声过…

此刻,老屋的青苔不管不顾地疯长着……

小村,它的每一段时光里,都需要绵绵不绝的人气来传承。

“山上何所有,岭上多石头”,在燥石,围墙是石头垒的,菜园是石头砌的,猪栏是石头堆的,台阶是石头垫的。在这里、石头是无所不能的。

 在一个黄泥巴的土墙旁边,我遇见七十四岁的李笔孙老人、正靠在土墙上晒太阳。他面色黑红,笑容里还透露出几分羞涩。他的声音劲道有力,就像在石头上反复打磨了一般。

陪着他的是几只觅食的土鸡。我问他平时会不会下山,他平静地说;“下山到新干县城四十多公里,到七琴镇当圩,也有二十多华里。平时差不多一个多月赶一次圩,吃的用的,都是自己地里种的。”他说这些话时,很是欣喜和满足。

在这里,春夏秋冬,寒来暑往,一转眼就是一年,生儿育女,养鸡伺鸭,一辈子就是一生。“茅草檐扫静无苔,成垅亲手栽。一水护田将绿绕,山驮白云送风来。”这里,一箪食,一壶饮,都是出自脚下的土地。他的燥石,无论贫瘠或丰腴,生于斯,长于斯的李老伯,都把这里看成是手心里的宝贝。这里是安身立命的故土家园,怎么舍得离开呢。

我对土墙上钉着的一排铁物什很好奇,忙向李老伯打听其具体用途。原来,这是废弃的打谷机上的铁齿,他卸下来钉在墙上,成为冬天晒腊肉的挂钩。我心里,一边感叹乡里人的聪明,一边又觉得他们很是善于创造。你看看,一个本应丢弃的物什,都利用得如此妥当,我似乎闻到了蒜苗炒腊肉的年味来。

他的前面,一块干净的石头上,晾晒着雪里蕻、芥菜和萝ト干,他起身翻晒着这些皱巴巴的蔬菜,也在翻晒着属于自己的平淡日子。

他安静地用手撩找时光的那一刻,我似乎找寻到了失落的乡愁的温度和气息。

一只大黄狗跟在我身后,一条幽深的小巷穿校,向上攀沿着,旁边的一些屋舍空置起来,院子里,屋子里,生着一些杂草。

还好,有鸡在争食,有鸭在追,炊烟在小村上空,飘成了云的模样,一招手,似乎能把满村的人都召集回来。

 高低不平的石板路和旁边的老屋围成的小巷,窄而急促,铺就成段老时光,让人不忍心走快,好像快走几步,就会把小巷甩远。

石阶上晾晒的豆荚,一小撮,一小撮,整整齐齐地排列着,新劈的柴火,一层一层排列着,柴的端部,像一朵朵盛开的玫瑰花,让人觉得,这小小的山村,藏匿着太多的浪漫和美好,还有那浓郁的乡情和淡淡的乡愁。

每一个村落,每一件老物什,哪一个,哪一件,不是会呼吸的生命体呢!

随着现代生活节奏的加快,越来越多的乡村,年轻人多半外出求发展,他们宁可“蜗居”在别的城市,也不愿回到自己的家园。据了解,有些景点,为了便于开发,将原住的村民整体变迁到别处,但是,从小村的民俗和文化继承的角度来看,不能不说,这其实是一个极大的“败笔”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人、技、艺、物,它们融合在一起,才是小村的魂魄!

值得欣慰的是,七琴镇政府己经在改变燥石“田园将芜”的局面,他们重点打造生态旅游,让更多的燥石人“回流”,返乡创业,发家致富,怪石盘踞的燥石村,也在进行着一次又一次的美丽嬗变。

遇见一个肩挑生姜的妇女,她穿着大红的长筒胶鞋,两个竹圆箕里,堆着洗得干干净净的黄姜。她说:“这些生姜,已经有游客订好了,价格也合适。以前,生姜、芋头和红薯吃不完,只有进地窖里,有的会发霉烂掉,现在,游客多了,地里产的东西,再也不愁卖了”

2014年5月,中央电视台七套“美丽中国多村行”推出了一期“新干石头村之旅”,燥石,这个“养在深人不识”的燥石,在全国观众面前,展示了自身的风采。

    2014年11月,燥石被列为第三批中国传统村落,现在回村的年轻人也多了。

我一直觉得,只有人,才是小村最好的人文。

在“芃公厅”的空地前面,一个大大的石槽,吸引了我的眼球,那石槽有两米长,一米宽,一尺厚。脑海里想起新娇娘在旁边洗衣服,鸡鸭在脚边遛弯的场景来,她身材魁梧的男人在旁边为她担水拧衣服,多美好。 

站在石槽面前,我有点微微地自卑,相对于人来说,这庞然大物的石槽,这凝固的时光物语,其年龄,有一百年、两百年,抑或是三百年,反正,它用“孤云独自闲”的心境,一直陪着燥石,比人的寿命长得多。

“石砻归来不看石,文溪下来不谈水”。爬山看石,是燥石的另一个看点。那些石砻,如凝固的韵脚,形态各异,鬼斧神工。据说,从前的从前,村里的秀才赶猪,天黑了,猪还没赶下山,最后,这些猪变成了石头。难怪,再看那些石头时,有的像憨猪,有的像乳猪。

     我找到一块大大的石头,靠在上面,稳稳的,似乎有了靠山。

山风吹起,刚才赶路时的急切心情,慢慢放下,我似乎成了神仙。在才地岩,大块大块的石头,兀立着,就像是奇石博物馆。这边是蛤蟆观天,那边是神龟出窍,前面是雄鷹展翅,后面是鸟雀出笼。本地的一位俊俏的女子说:“春天里,这里满山杜鹃花,扑棱棱地盛开着,

成了别处看不到的燥石花海,到时候,你们再来看,更舍不得走!”

我见过许多隆起的山,像这座山,兀然傲立于连绵的群山之间将天和地揽入怀中,把日和月高高托起,四季,在这里且灵且美,真是有点奇特。在这里,山雾、山风、山泉、山林、山里人,哪一样,不是有味的看点呢。

在神龟出窍的大石头上,一位率性的男子站在乌龟壳上,对着蓝天做飞翔状。“日作砚台霞作墨,峰为书案地为笺。”此时此刻,神龟上的勇士,也成了现世的神仙。几缕白云在山间徐徐穿校,远处的燥石村,在郁郁葱葱的山凹里,如若隐若现的版画。

燥石是典型的高山小村,以前,因为不通公里,这里被称为“新干的小西藏”,养在深山人未识。近几年,随着原生态旅游元素被推广和宣传,燥石的名气越来越大,游客越来越多。村民们看准商机这里的高山土鸡、土烧酒、糍粑、野韭菜饼、白心红薯、生姜,供不应求,家家户户都增加了收入。

    “心逐南云逝,形随北雁来。故园篱下菊,今日几花开?”燥石,窖藏一坛乡愁的燥石,它隐秘的美,还需要我们的眼睛去逐一发现。

  本来我以为,下山还是按原路返回,好让我再一次寻觅燥石的景色和气息。我甚至还想在燥石驻留,用天半的时间和村里的老人唠嗌,用一天的时间爬山,一块块神奇的石头说话,用半天时间,帮老乡晒和劈柴。

    可是,到了“神龟出窍”的巨石后,有一条新修的公路直接下山了没有再回到燥石村,心中不免有些惆怅。

坐车离开燥石,山道上一丛曼妙的芦苇向我们点头道别,忽然,天边的落日从云层里跳出来那绚丽的晚霞,将大山和远处的燥石村,一并涂上了出彩的亮色。

编辑:张思

文字来源:《人家最美在燥石》秦宏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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